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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十三:百鬼衣
古董街深处,“藏古斋”的金字招牌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暗哑光泽。老板金胖子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活络人,眼珠一转就有生意经,可近来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,整日耷拉着脑袋。这症结,就出在他半月前收到的一件宝贝上——一件据说是前清王府流出来的百子戏春缂丝褂。
那褂子确实稀罕,用料是上等贡缎,缂丝工艺更是绝了,百来个童子或蹲或跳,放风筝的拽着线似要迎风跑,斗蟋蟀的瞪着眼像在使劲喊,连衣角翻飞的弧度都透着灵动。金胖子当时捧着它,手都在抖,连夜锁进店里最厚的保险柜,心里盘算着得找个识货的主,赚笔大的。
可自打这褂子进了门,藏古斋就没安生过。值夜的小伙计先是说,后半夜总听见店里有细碎的响动,像一群小孩光着脚在地板上跑,嘻嘻哈哈的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后来更邪乎,有熟客傍晚来挑东西,眼角余光瞥见货架缝里有小小的影子一闪,再定睛看,啥都没有,只余下一股说不清的凉意。
金胖子起初只当是小伙计胆小,直到某天深夜他自己盘点,刚蹲下身数铜钱,就觉裤脚被轻轻拽了一下。他猛地回头,店里空荡荡的,只有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。再低头时,赫然瞧见脚边有个小小的泥脚印,湿漉漉的,像是刚从泥地里踩过。
这一下,金胖子是真怕了,第二天一早就托人找到了我。
推开藏古斋的木门,一股混杂着旧木头、铜锈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,那是老古董特有的气息。但细品之下,又多了丝异样——像是梅雨季节墙角渗出来的阴冷潮湿,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土腥气,直往人骨头缝里钻。我掏出罗盘,指针在店里慢悠悠转了半圈,最后稳稳指向最里间那个黑沉沉的保险柜。
金胖子咽着唾沫,哆哆嗦嗦拧开密码锁。柜门刚拉开条缝,一股寒气就顺着缝往外冒。他小心翼翼取出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缂丝褂,刚递到我面前,店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,连呼吸都带着白气。手里的罗盘指针突然剧烈跳动,接着像抽了筋似的疯狂乱转,指针尖在盘面上划出细碎的火星,像是被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拨弄。
我展开褂子,光线从窗户外照进来,缂丝上的童子愈发鲜活。可越看越不对劲——那些孩子的眼睛,没有半分孩童的清亮天真,反而透着股死水般的麻木,眼角眉梢藏着化不开的怨毒,像是在死死盯着什么。尤其当云影飘过挡住阳光时,那些童子的嘴角似乎微微咧开,露出诡异的弧度。
指尖轻轻拂过缎面,冰凉的触感直刺掌心,紧接着,无数细碎的、带着恶意的念头像针一样扎过来——有哭嚎,有咒骂,还有不甘的呜咽,密密麻麻缠上心头。
“百鬼衣!”我心里一沉,抬头看向金胖子,“你这哪是什么宝贝,是催命的符咒!”
金胖子脸刷地白了,嘴唇哆嗦着:“那…那咋办?要不…烧了它?”
“烧不得。”我摇头,“这褂子是邪术练出来的,用了上百个夭折横死的童尸,剥了天灵盖下的嫩皮硝制后,再用邪法把童魂锁进图案里。强行烧了,百鬼怨气一炸,你这店周围百米都得遭殃。只能超度。”
超度百个怨气这么重的童魂,可不是件易事。我让金胖子赶紧准备:一百盏桐油灯,要最小巧的那种;一百个新捏的陶土小人,不能上釉上色;再备足上好的檀香、沉香,最后,还得请位真正有修行的高僧来镇场——这笔钱自然得金胖子出,他这次算是把捡漏的利润全搭进去了。
法事定在藏古斋后院。一百盏桐油灯按北斗阵排开,灯芯跳动着微弱的光,像铺出一条通往阴间的路。每个陶土小人都对着一盏灯放着,远远看去,倒像一群沉默的孩子在等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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